光影的追逐：旅行风景摄影中自然光的运用

不知道是否有人像我一样对于旅行过程中以风景为目的的拍摄和风景摄影之间的区别产生过疑惑。如何区分摄影术语中经常说的风景摄影和旅行摄影，如果后者的拍摄对象是风景名胜呢？我始终认为，旅行摄影是在旅行过程中完成的摄影。你可以寻找有悖于一般旅行者的地点，在不同于大多数旅行者作息的时间出行，但是摄影总体上是在旅行的过程中发生的。意味着你通常不会在某个地方蹲守数天甚至数周，只为某种预期的画面。摄影的步调跟随旅行的脚步，这是旅行风景摄影的基本条件。

因此，与传统上对于风景摄影苛刻的光线条件不同，旅行风景摄影更注重的是运用当前的光线条件，结合构图、拍摄和后期技术，在多样的光线环境下获得可以接受的照片。在这篇文章中我将为你介绍一些旅行风景摄影中光线运用的技巧和方法。

重构旅行风景摄影的光线预期

很多摄影旅行团的作息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某同事之前对我描述旅行摄影团的行程安排是“日出日落，日出日落，灵得不得了”。日出和日落时不但是摄影爱好者追寻的光线，也是旅行者所喜欢的。观看日出和日落经常是一些风景名胜的游览项目之一。但是，将旅行风景摄影的光线应用框定在日出和日落的小范围里，甚至认为只有在日出和日落的情况下才适宜拍照片无疑是形而上学的认知。

意外是旅行最大的吸引力之一。旅行中充满了不期而遇。简单来说，如果没有这些到达某地之前无法预期的惊奇，旅行本身也就失却了意义。由于自然条件限制、旅行时间、旅程安排，你不可能总是在预期的光线条件下游览景点。因为天气条件不可控，日出和日落时分不见得能带来预期的效果。即使不考虑这一点，那么你必须承认，“正常”旅行大多数还是遵循一般作息规律的。所以，我们有很大可能在正午光线最差的时候游览一天中最期待的景点，也可能在大量非预期的情况下抵达最憧憬的地方。再完美的规划，在旅行时间极为有限的情况下，也不可能避免这些问题。此外，许多景点在日出和日落时分根本就不允许你进入。

因此，对于旅行摄影而言，与其一味追逐日出和日落，不如用心观察旅途中的光影，充分利用不同的光影来拍摄照片。尤其对于家庭旅行，大多数旅程发生在白天。有些地方你可以在非常规时间再去，但是路上的很多经历是无法重复的。关键的一点是，摒弃心中对于理想光线的偏执，而去发现当前环境中存在的光影。

这是我在万峰林拍摄的照片。我沿观峰道从将军峰广场走到铁佛寺，正好是烈日当头的时候。相比于乘观光车，走路虽然很晒，但是无拘无束，可以一路观看万峰林，颇为自由。虽然顶光为主的光线是大多数教程建议你“避免的”，然而我别无选择。好在天空云层变化多样，由此在峰丛和洼地里投下变化多端的阴影，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无聊的画面。

顶光的特点是强而硬，色彩还原差，清晰度低。但是，当天空多云的时候，顶光正好能将云的阴影投射到下方的山峦和田地里，而这种光影反差反而是你在日出和日落时分无法获得的。如果转换为黑白，别有一番味道。

总体上，虽然我也喜欢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提前到达日出点，或者持续拍摄到日落后半小时到一小时左右，但是我认为有必要重构传统上对风景摄影的光线预期。学习旅行风景摄影的目的是在各种复杂光线条件下尽可能获得能够反应当时场景的照片，而不是一味强调某种约定俗成的“必须”。由于自然风景的变化多端，这种目的在不同光影条件下通常总是可以通过不同方法得以实现的。只要不死抱着拍摄“大片”的想法，以到此一游留念的平常心，结合摄影实践中对光影的敏感性，总能拍到有意思的照片。

探索自然布光师的主光方向

在日出和日落时分拍摄风景不但是为了拍摄日落和日出，同时是因为日出和日落时分光线的特质。在日出和日落前后，太阳的位置很低，力量相对较弱，因此这时候的光线色彩上很暖，质地柔和，容易获得漂亮的画面。但是，日出与日落时分经常被人忽视的一个重大光线特点是其具有的方向性。

当光线从正面照亮被摄体称为顺光。顺光形成的光线效果非常均匀，由于没有阴影，看起来柔和，却缺乏立体感。当光线从背面照亮被摄体称为逆光。逆光可以勾勒轮廓，如果不加以正面补光，则会形成剪影。光线从侧面照亮被摄体称为侧光。侧光会在入射的对侧留下阴影，从而产生强烈的明暗对比。在顺光和侧光之间逐渐移动光源位置，形成各种侧顺光；而在侧光和逆光之间移动位置，形成各种侧逆光。

对于影棚摄影师来说，可以通过改变光源位置、调整光源距离、调节光源输出、添加各种不同的光线修饰装置、组合不同的光源来获得理想的光线效果。在自然风景摄影中，你无法做同样的事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光源位置带来的画面感觉在风景摄影中不存在。自然界就是一个神奇的布光师，只看你是否能领悟。自然风景摄影的用光不是创造光线的过程，而是发现光影的眼神。尤其在日落和日出时分，自然界为你提供了最为丰富的光线方向选择。

由于太阳的位置足够低，当你面对太阳的时候，获得的就是强烈的逆光效果。而当你180°转身，就会获得顺光效果。两者之间，你可以获得各种侧顺光、侧光和侧逆光效果。这种光线方向的变换只有在太阳位置很低的时候才最明显。假设你在正午时分拍摄照片，那么无论如何转向，都是顶光，因为太阳始终在你的头顶。与此类似，高纬度地区太阳位置比较低，因此光线方向变化多，拍摄选择比较丰富，容易获得不同的光影效果。在拍摄时意识到光源的方向，有意识改变构图，获得不同的光影效果，这是旅行风景摄影的重要一课。要做到这一点，其实非常简单：你需要经常往身后看一看。

我常看到摄影爱好者和旅行者对着日出一阵狂拍，太阳升起以后回去吃饭。这是我反对将“日出日落”上升到绝对正确的另一个原因——旅行和摄影都是体验和发现的过程，任何先验的观念均会破坏探索的过程和乐趣，从而错失美丽的风景——因为你的目的是“日出”，所以你会忽略日出以外的一切。在日出之后，如果你转个身，可能看到完全不同的风景。面对太阳，是强烈的逆光剪影；将太阳排除出画面，则会获得朦胧的逆光效果；而背对太阳，是完全不同的柔和景象；侧对太阳，又能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下面这张照片是我在加车村看日出时拍摄的。当时太阳已经出来，我面对的是强烈的光照，所以我用紧凑的构图，尽可能避免光源的影响。你可以从照片的上边看到强烈的日光。

这张照片是我在差不多同样的位置转身背对太阳拍摄的。背面光芒万丈，这里依然浓云密布，而初升太阳不够强的热力正好给村里的房屋染上一层柔和的橙红色。同一时刻，180°转向，逆光与顺光，效果完全不同。如果不是因为一不留神从田埂上摔进水稻田里去了，我在这个方向还会多拍一些照片。

这是我在稍微带点测光的逆光环境下拍摄的照片，反差极强，而且由于逆光的强烈投射所产生的眩光，照片看起来有种朦胧的感觉。虽然我在Lightroom里做了很多处理以尽可能提高清晰度，你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那种面对清晨阳光的感觉。

稍稍转过相机的方向，避开眩光，将逆光为主变成侧光为主，就获得了这样一张色彩极度鲜艳的照片。这是在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时侧光拍摄的典型结果。这是同一个地方，几乎相同的时间，改变的只是方向。

虽然光源位置变化带来的画面感不同在太阳刚刚升起和行将落下时最为明显，但是在旅行风景拍摄中，关注光线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功课。因为这往往决定了照片的整体氛围——光线感觉与风景一致和谐，才能获得满意的构图。

在不同的光影环境下欣赏同一片风景

在不同的季节到达同一个地方，可能看到截然不同的风景。有一些风景是高度季节性的，比如鲜花、积雪等等。这是自然风景神奇的地方。因此，别人口中称道的风景在你眼中乏味无聊，个中原因或许只是因为你们虽然站在同样的地方，面对的却是不同的风景而已。

对于旅行而言，无论赏景还是摄影，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选择在不同的光线环境下来到同一个地方，经常会有意外的收获。这不但因为光线变化会带来迥异的感觉，同时也因为当你第二次来到同一个地方时，总能发掘出更多第一次所忽略的东西。

这是我2017年第一次去万峰林时拍摄的照片。时间接近正午，我开着租来的野帝在空无一人的宽阔马路上向景区奔驰，右侧的峰林不经意间出现在视野中。我想找个地方停车，误打误撞开到了万峰林国际会议中心里面。在会议中心西侧的观景平台上，拍下了正午洒下云层阴影的峰林照片。

几周前从安顺到兴义，由于赶到马岭河时景区已经关门，导致晚上六点突然无处可去。马上想到了印象里景观极佳的会议中心。不但在旁边的酒店里完美地解决了晚餐问题，而且在同一个观景平台上看到了夕阳辉映下完全不同的景观——在我认真拍摄照片的时间里，女儿顺便研究了一下树上蝉的问题。

我上一次从陡坡塘走到黄果树大瀑布是在正午烈日的暴晒下，这一次入住酒店后出去看瀑布也是在正午——大多数景点的游览都是发生在一天中并不“适合”拍照的时间中的。除了犀牛潭边，我始终觉得黄果树瀑布最美、最具震撼性的画像应在六角亭附近的开阔高地观赏，也就是当年徐霞客所驻足的地方。但是多次走到这个位置都是正午，强烈的硬光混合中升腾的水汽，确实很难拍出感觉。

于是，我在吃完饭后来到同一个地方。因为熟门熟路，得以在保安的围追堵截下正好拍摄到斜照在瀑布上方的最后一抹夕阳余晖。

在有条件的情况下，选择不同的时间来到同一个地方，无论是否在同一次旅程中，单纯因为光线方向和性质的改变，就可能给你带来不同的感受。

抓住倏忽即逝的光影变化

如果以静态的眼光来看待光线的特点，那么就完全忽略了自然光线和环境倏忽不定的变化。跳出固定的光影框架，发现琢磨不定的光线变化，不但能带来独特的旅行风景摄影照片，也是旅途中意外美的重要来源。

尽管用什么语言都难以描述巴音布鲁克草原的美，但是在新疆下午四点的平淡日光下，面对公路边一望无际的草原，没有前景的烘托。多少有些枯燥。忽然之间，远处晴朗的天空翻腾起浓厚的云层，并且一直与地面相接，仿若龙卷风一般。虽然公路上依然晴空当头，那边却显然已经是乌云密布的骤雨。直到开始翻越铁里买提达坂，雨水才一股脑地倾泻下来。这是我在天空尚且晴朗的时候，用长焦镜头拍摄的远方天空。

在黄果树观看银链坠潭瀑布时，阳光从身后的树冠里穿透下来，照亮了空中的雾气，从而形成一道水汽氤氲的光束。这是差不多午后阳光最强烈的时分，但是因为光线透过树叶射入峡谷，所以一点都感觉不到光线的突兀和生硬。

在加车村观看日出以后，太阳很快躲进了低空浓密的云层中，只在天边留下一条宽宽的黄色间隙。我因为不慎掉进了稻田，想着回酒店换双鞋。不过我很想看看阳光是不是会从云层的孔隙里，而在头脑中这似乎是一幅相当漂亮的画面。我也并没有等很久，只是在村口的路边稍微闲逛了一会儿，太阳的热力就开始融化云层。而光芒万丈的景象，也只是仅仅停留了几分钟而已。

这些自然光影的变化不但是对旅行风景摄影爱好者的馈赠，也是对旅行者的恩赐。因此，我从不认同“这种时间根本不用拿出相机，没什么好拍的”这种世故的言论。摄影学习的重要目的是为了做好技术准备，当面对突然出现的奇妙光影时，能够用相机去将它们捕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