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任性

发布日期：2015-03-09

任性似乎是过去一段时间以来的流行词。有钱任性，有钱没钱的人都津津乐道，从某种程度也让人感受到世事无奈。如果我说患者任性，或者病人任性，你是否能够明白的我的意思？正是如此，患者是可以任性的，随意地任性，而我们医生一旦任性，就是道德败坏伤风败俗利欲熏心不顾他人感受践踏社会底线入了十八层地狱都不够吧。

一个无创提示胎儿Turner综合征的孕妇，之前打电话告知她结果的时候就有种很不信任的感觉。事实上，每周接诊百余次，对于患者的态度是一目了然的。我是得到信息的第一时间通知她的，因为正好赶上当周的羊水检测时间。我当时是希望她可以第二天就来做羊水，她没有给我任何回应，而是相当抵触地说，当然要先回家商量一下！

当时我已经觉得这名孕妇至少肯定不会到我们医院来做产前诊断，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是那种最后会失联的类型。我提醒公司的医院事务务必隔天给孕妇打电话确认她的态度，告知她可以到任何她喜欢的地方做羊水检查。第三天，公司给我发来一封邮件，告诉我孕妇不打算做羊水检查。于是我在周五再给孕妇打了一个电话，询问是否决定不做羊水。孕妇说，是的，不做了。我说，能告诉我原因吗？她相当不耐烦地说，就是不想做，没有原因。我问，你是否知道孩子生下来之后的各种临床表现与后果？她说，我知道，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今年到目前为止，所有经我手的无创X染色体数目异常最终都被判断是正确的。当然，这其中有选择终止妊娠的孕妇，也有选择继续妊娠的孕妇。这是正常的。我每次给孕妇的建议都是这样：了解事实，然后去做选择。

其实也不用多想，无外乎有这样几种想法。首先，是直接把孩子引产，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是一次，所以自然没有做羊水的必要。其次，是完全不相信你，觉得孩子不会有问题。一个无创高危的唐氏综合征孩子就是这样出生的，另一个即将出生，这些故事以后我都可以和你们讲讲。第三，在其他医院做了检查，不告诉你——你她妈就是一傻逼，我老早找过专家了，懒得和你罗嗦。

无论还有什么怪异的想法，当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无不厥倒。我说，哪天我也对病人说，你的病我不看，我就是不看，没有原因！

患者可以对你说，我就是要做这个检查，你凭什么不给我做？我就是不要做这个检查，你凭什么要给我做？对于我们来说呢，不该做的检查你要做，无论如何不能给你做；该做的检查你不做，一个又一个电话打给你，被你骂还要苦口婆心给你讲道理，我都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患者可以任意地任性，因为他们始终有一个挡箭牌：我不懂，而且我很痛苦。哪天我不做医生了可以把这些录音都放出来给你们听听，让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奇葩，医生为什么会缺乏爱心——这不是一个能够燃起你爱心的环境，完全不是。天知道我们面对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当然，我不是为了给你们听才录音的，而是为了防止有一天有人突然冒出来说，你当时又没给我们讲清楚，我们又不懂！

唐氏的孩子生下来以后看不出什么问题，尽管医生告诉家长是唐氏他们也无所谓，因为他们不可能像我们一样知道21号染色体三体意味着什么。等到1、2岁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症状明显了，他们开始后悔，然后想要寻找责任，这时候你就倒霉了。也许当时他们说得好好的，这是我的选择，我们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知道他有病。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完全尊重这样的选择，这也是遗传咨询中的原则问题——不为患者去做选择。可是情况是在不断变化的，所以你得留一份心，以防某天某些人突然变卦。这时候你就得拿出证据来，告诉他，不是你不懂，你当时很明白，而且我对你如何详细地解释过其中的问题。

作为医生来说，我对患者所说的几乎每句话都是负责的。我不会随意乱讲。然而患者对我讲的很多话都是不负责任的，随意乱讲是家常便饭。经常是被我逼得不得已承认自己“记错了”，还有些人明显心事重重闪闪烁烁却还要告诉你自己没有隐瞒——那你就太小看阅人无数的医生了。

挂掉电话以后我想，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看来是不可能再跟孕妇说什么了。我是真心希望她了解Turner综合征后才做的选择，或者我更希望无创的结果是假阳性。但是我真不能理解这样的态度。站在职业操守的角度，我应该理解患者可能有自己的难处；事实上我不是这么想的，也不是这么说的——为了不过于破坏我在你们眼里的形象，我就不告诉你我是怎么说的了。

病人似乎始终是弱者，可以任性的弱者，可以恣意的弱者。你们总希望医生医术精湛态度和蔼医德高尚。面对如此冷冰冰的任性，谁能高尚得起来？谁又愿意为你奉献精湛的医术——想到是想，可是你没给我机会——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