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新冠，这个世界从未“躺平”

社交媒体的语境放大了世界的正反对立。在社交媒体语境上，只有“是”和“非”，只有“黑”和“白”，而偏偏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是或浓或淡的灰。如果谈及科学，那更是一大片看不清楚的迷雾，因为探究未知、报道未知原本就是科学的本义。当面对重大热点问题的时候，这种“黑白”对立就更为明显。许多人看文章第一句话，就先给你打个黑或者白的烙印，或者先判断一下你的站队。比如，我一说“新冠自然病死率依然远高于流感”立马就被认为是“清零派”，深受封控之苦的朋友要来跟我辩驳一番；我一说“全程免疫接种后新冠病死率远低于流感自然病死率”就被认为是“躺平派”，那些战战兢兢生怕一旦放开就要天下大乱的人又要来给我上纲上线。我这个阴阳人做得倒也是蛮符合目前阴阳两界的社会氛围。

预设立场并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今天因为凤凰网的一篇翻译去找了Noam Chomsky在《Current Affairs》上的访谈原文。虽然与新冠无关，但是站在一位美国学者的立场分析国际局势，非常有意思。有兴趣的不妨一读，非常值得一读，并且读完你就明白我所说“预设立场不是什么好事”的意思了。引用一段访谈中的“笑话”（纯粹是有意思）：

The Russian army—which can’t conquer cities 30 kilometers from the Russian border which are not defended by a modern army—is poised to attack Germany. So we’re supposed to believe. So Germany has to increase its military budget.

在新冠的事情上，我们已经通过各种渠道预设了“清零”和“躺平”的对立逻辑，并且两者各有自己的理论点。简单来说，如果从新冠感染的后果出发，站在“新冠非常严重”和“新冠完全无所谓”的角度，我都可以作为辩论赛的辩手给出客观真实的科学数据和分析，并且两者还不矛盾——毋庸置疑，我绝对可以给出严重程度远胜于梁万年教授所描述的“7到8倍病死率”的证据。问题在哪里？问题在于预设立场会蒙蔽你的眼睛，从而让你走上自证自圆的怪圈。而其实对于新冠这种重大的、影响全世界的、人类还未曾经历过的事情，我们都是在走摸着石头过河寻找最优解的路，因为人类历史上从来不曾自承失败、未来也不会——如果人类还想在地球上活下去的话。

毫无疑问，新冠不是大号流感，这个问题我在之前的文章中已经明确阐述过。无论从新冠累积的感染人数还是死亡人数来看，至少它都和这个时代我们已经熟悉的流感存在显著差异。所以我从来不认为去争论新冠是不是大号流感是有必要的——社交媒体可以这样说，或者在某些数字上做相应的类比，但是这从来不是事实。我国实行的是“动态清零”政策，这是决策者根据对疾病的判断和我国的实际情况决定的。问题在于，将“动态清零”以外的防疫策略都归结为”躺平“，这是一种典型的语言污名化。所以，我在上一篇文章中说，首先需要消除对新冠的恐惧，这是恢复理智、战胜疾病的重要一步，因为很多人觉得“清零”以外都是灾难。即使清零，我们也经历了“清零”、“动态清零”、“社会面清零”等不同的说法。因此，客观看待这个后疫情时代的世界，才能给予我们战胜疫情的勇气和智慧。

武汉之后，中国从2020年到2021年以来防疫政策的总体成功是有目共睹的，这是可以引以为自豪的成就。一些国家因为多种因素的交织，在早期出现了社会的混乱，造成大量的感染者和死亡者，这也都是有充分数据支撑的事实。但是，面对新冠这种百年一遇的席卷全世界的呼吸系统传染病，我们应该客观地说，即使一些国家经历了混乱和灾难，然而所有你可以想到的世界主要国家，在新冠面前就没有所谓躺平的，直至今天依然如此。我们可以说不同的国家采取了不同的策略，并且他们在不同的阶段面对不同的优势变异株可能部分或者完全地更改了策略，他们的策略在某个阶段可能成功了或者不太成功，然而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对新冠“躺平”。我觉得深刻理解这一点，对于我们坚持自己的防疫政策，或许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是通过机器人推送阅读社交媒体的文章，这就是我所谓“互联网死亡”的一个重要环节。智能推送是反理智反智慧的，而我很庆幸我这种从二十年多前就开始接触互联网的人，即使在今天依然会使用搜索引擎，哪怕百度早已经把自己剔除到搜索引擎以外去了。我想在这里给你一些非常可靠的官方证据——绝不来自于个人陈述，因为个人陈述因其所处的地理位置、生活背景以及个人观点会出现相互矛盾的论述——让你知道这个世界的主流官方语境，到底是在“抗疫”还是在“躺平”。我的方法很简单，不需要任何科学上网的手段，所有信息都是公开的、可查的。早在2020年的时候，我就发现日常浏览的英文医学网站，都把COVID-19专题放在首页最显眼的地方。所以我选择了一些经常被提到的国家，访问了一下该国政府网站的首页，看看关于COVID-19的信息是否还在首页。我认为，大多数正常的网站运营者应该都和我一样，会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在首页，因为这是我们始终坚持的某种互联网传统习惯。

新加坡是一个经常被拿出来说道的国家。一般的语境是新加坡已经“完全放开”或者“完全躺平”了。下图是新加坡政府网站的首页截屏。我浏览了新加坡政府网站的首页和首页的几乎所有链接，得出一个结论：新加坡政府网站的首页只有一种信息，就是COVID-19防疫！简直与SMG新闻报道如出一辙——对，沪指暴跌那天SMG新闻报道都没有出现关于上证指数的消息——唉，SMG，这一个月以来，你的节操差不多已经都碎成病毒颗粒了吧？你可以访问一下新加坡政府网站，看看我的总结是否正确。

此外，新加坡政府网站在显眼的位置给出了COVID-19感染的基本数据，每日动态更新。对于新冠的免疫和防疫措施，都有详细的描述。比如目前在室内依然需要佩戴口罩，而在室外则属于“optional”，例如是否完成全程免疫对于出行的多种限制。通过新加坡政府网站，我们还能看到，对于“应种尽种”人群，新加坡的疫苗接种率是96%，而新加坡全人群的全程疫苗接种率是92%。

新西兰是另一个经常被拿来举例的国家，因为其相对较低的病死率和比较激进的疫苗接种策略。与新加坡政府网站不同，新西兰政府网站首页有包括移民、教育等常规信息，但是在网站的最上方有一条关于COVID-19的链接跳转提示。

点击COVID-19，你就能进入新西兰政府“Unite against COVID-19”网站。网站横幅很显眼地写着“You must isolate for 7 days if you get COVID-19”。我先回忆了一下中学英文老师讲授的语法知识再理解了一下这句话中“must”的含义。同样，这个网站上有丰富的抗疫信息，包括绿、黄、红三种状态下的限制等等。所以，我理解新西兰面对COVID-19，尽管免疫接种率很高病死率很低，然而依然有各种防疫规定和限制，这些规定和限制都可以在政府网站上查询到——不是说不把你封起来就是没有限制。

再来看跟中国有着传统友谊的法兰西共和国。虽然我不懂法语，但是我看懂了法国政府网站最上方横幅的消息应该是和COVID-19防疫有关的。我之所以没有选择英文网站，是因为……这个，法国政府英文网站的News居然是2020年的？！这个是法语自豪的一种表现吗？想当年在巴黎机场在我说了三遍“speaking English”以后别人才跟我说的英语，可能一脉相承吧。

好吧，接下来是被喷成狗的老牌帝国主义国家。政府官网首页，第一条是备受争议的那个啥法案，第二条是COVID-19。唉，也许英帝的意思是，不是臣妾不努力啊，我也是想防控的啊……

我们的邻国日本，其政府网站首页上方JS三联横幅，第三幅上提示了与COVID-19相关的信息。但是，点击这个横幅链接，在NEWS页面里没有非常直接的信息，你需要继续点击HEALTH栏目，才能看到一些与COVID-19有关的官方信息。但是，在日本政府网站的显著位置，无法找到日本的防疫政策、新冠流行数据等信息。

最后，我们再看一下大失败国。大失败国政府官网首页有清晰的COVID-19防疫信息链接，进入该页面后，可以看到关于检测点、疫苗接种点、防疫政策等各类信息，和生活在大失败国的朋友跟我介绍的情况比较一致。不错，大失败国之前确实经历过防疫的重大失败，但若将此理解为“躺平”，或者解释为他们因为失败了所以躺平了，那似乎不是唯物主义者的应有立场。去年年底奥密克戎席卷全球以来，大失败国的感染人数也屡创新高，但是并未全面重蹈一年以前的覆辙，这也间接说明所谓“躺平”的不成立。当然，由于大失败国的体制特点，生活在不同地区的人完全有可能经历截然不同的事情从而做出全然相反的论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还有，不要忘记，全球拥有循证医学证据最多、发表研究论文数量最多、效能研究最充分的新冠疫苗来自于辉瑞；WHO于4月21日更新的COVID-19治疗指南中，对于轻症患者唯一强烈推荐的治疗药物Paxlovid来自辉瑞；全球普遍引用的新冠流行监测数据，来自于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恕我直言，这不是躺平，这是水平。

毫无疑问，全球不同国家在不同阶段、针对新冠病毒的不同流行株，采取了不同的防疫策略。这些策略在一些国家的一些阶段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在一些国家的一些阶段造成了混乱。所有这些国家在某个阶段都曾经坚持或者试图坚持过清零，所有这些国家在现阶段都不再强调感染人数的清零并且都恢复了基本正常的社会和生活秩序。但是，所有这些国家在新冠面前都从来没有过所谓的“躺平”，所有这些国家依然在坚持他们认为适合他们的防疫策略（并且可能根据实际情况继续调整策略），就像我国坚持我们的策略一样。防疫抑或躺平，你不用去鉴别社交媒体和互联网信息的真假，看看这些国家的政府网站，就能做出简单的判断。

用二元对立的方法去评价防疫是可笑的，原因正在于疫情本身的复杂性。病毒不讲主义，病毒讲的是人类还不曾理解的自然规律。它也许像SARS一样来无踪去无影，也许决定如流感一般与人类长存，也许间歇性地发生令人心惊胆战的变异，也许变得像鼻病毒一样温和，这都是人类无法控制甚至无法预测的。昨天合适的策略今天不一定合适，今天不合适的策略明天未必不是最优解；对我合适的策略对你不见得合适，对你疗效显著的方法对我可能是一剂毒药。此外，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来看，那么在新冠肆虐的世界里更好地面向未来符合全人类的共同利益。病毒不分国界，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如果这确实是一个除了我国以外其他国家都已经“躺平”的世界，那么我想我们所能面对的只能是悲惨的未来。好在，这不是事实！

认为“清零“以外只有”躺平“的选择，对其他防疫政策进行污名化，只会加深社会的恐惧，事实上影响全社会对防疫政策的配合。其实，面对流行病，从来都是全球共同努力。虽然流感习以为常，但是高致病性禽流感流行的年头，全球公卫体系可一点都不轻松。而新冠，与此并无两样。面对一种已经造成5亿人次感染、600万人死亡的全球大流行疾病，如果主要国家都选择“躺平”，那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因为全世界都没有躺平，所以对于控制新冠、在未来尽可能降低新冠对人类生活的影响、根据病毒变异采取相应的措施才成为可能。明白了这一点，或许才能去正确定义所谓的“躺平”，并且理智地审视一下在奥密克戎流行以后，那些“躺平”作业的优等生们，是否也有值得我们“清零”作业学生借鉴的地方——嗯，我看到了，给老年人和高危人群加强免疫，还有大量兴建常态化核酸检测设施。承不承认抄作业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去做了，并且能够起到正面的作用。

所以，抛开“躺平”这两个字，我们还是能够更理智一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