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特种兵、CITY WALK、旅行与个人发展

繁忙而不安的上半年终于快告一段落，虽然并非事事达成自己的预期，但是总算大方向是满意的。最近终于有空安安静静地读读书，总结一番尚未提炼的思绪，写几篇一直想写的文章。

在计划暑期旅行的时候，想到了五一那阵子异常红火的淄博，还有特种兵旅游。最近听人说，特种兵旅游的热潮被CITY WALK取代，社交媒体上CITY WALK又成为了新的让年轻人趋之若鹜的“旅游风向标”。尽管听起来崇尚深入和慢游的CITY WALK与“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特种兵旅游风马牛不相及，不过我总觉得其间所透露的某种焦躁与迷茫的氛围如出一辙。在这个社会，人总有一种渴求与众不同，又渴求被群体接纳的矛盾心理，而无论到淄博排排队，到名山大川打打卡，还是到乏人问津的小众建筑门口拍拍照，可能都是这一心理的外界投射而已。

最近我在门诊经常跟家长描述所谓“社会化”的定义。如果将人的个体成长单纯定义为生理因素的成熟，那么像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DHD）之类的精神发育性疾病甚至完全够不上“疾病”的定义。但是，如果将“社会化”作为个体发展与成长的重要方面，那么ADHD之类疾病的治疗就有了实际的理论依据与实践价值。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对于流行风潮的无所顾忌的追寻、膜拜与模仿，从某种程度来说，不能单纯解释为年轻人的热情与冲动，也是年轻人个体社会化的某种经历，并且反应了当今社会中，个体成长与社会化所面临的现实困境。

顾老师之前跟我商量想去日本旅游。虽然我并没有计划在这个暑假去日本，但是我明确说，我肯定不会首选去迪士尼去环球乐园去银座，我也没想买个拉杆箱装一大堆东西回来（并非不可能）。当我考虑去日本旅行的时候，作为一个从未去过日本的人，我的目标是明确的。我想去京都，不是因为我在柯南里看到的那些美丽画面，而是我想沉浸到《古都》中所描绘的那幅现实风情中——当然，我也很想看看著名的渡月桥。除此以外，我也会考虑白马岳一带的登山徒步路线。很多年前，我在旧书店用几块钱的价格淘来过基本日本摄影师所写的摄影教程，其中山岳摄影中许多白马岳、枪岳一带的照片与描述，令我印象深刻。

在旅行目的地和线路的选择上，我很少受到其他人的影响。我从不会因为某个地方是 “网红目的地”而决定自己的旅行目标。就如同在摄影兴趣上，我一直说我自己是旅行摄影爱好者。摄影对我而言最大的意义是与旅行相伴随。唯此，摄影才不会成为一种需要耗费意志去维持的爱好——如同许多人问过我的问题，究竟怎样才能维系对摄影的热情。我一如既往的答案：假如你询问这个问题，恰恰说明摄影，或者你目前从事摄影的方式，并非你的热情所在。

跟随潮流和社交媒体的兴趣随时转换自己的爱好和目标通常并非长久之计。年轻人拥有活跃的思维，善于接受新知识与新事物，这就是兴趣的广泛性。但是，当你广泛了解甚至实践了各种有趣与新奇的事物之后，最终你将沉淀属于自己的思维方式与兴趣方向，你会对流行与风潮加以取舍，知道大多数信息都只值得一笑而过，且不论这些信息是真情实感的流露还是别有心机的销售策略。

以CITY WALK为例，其实这个概念非常陈旧。摄影门类中早有“街拍”之说，最近因为街拍和掀起了媒体的巨大热情。从海外驳来的CITY WALK概念，更多强调对城市文化的理解，企图通过行走深入城市不为人所关注的一面。此外，CITY WALK因为其慢行的特点，与日益快节奏化的现代社会产生了疏离感，在这个时代受到格外的关注并不意外。

但是，无论特种兵还是CITY WALK，其均是旅行的“术”，而非个人旅行的“道”。我很多次强调过旅行的精神。旅行精神实质是一种个人的经历和体验，这决定了旅行具有个体化的特点。每个人踏上旅程的目标不同，其所追求的愉悦也不同，因此旅行很难界定好与不好。比如，你不能说“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了景点拍拍照”的方式一定不好。按照特种兵们的标准来评判，这其实是一种效率很高的方式。但是，如果从旅行的个体化和自由度的角度来看，你就一定会拒绝这种方式。因此，这就取决于在旅行中你所追求的是什么。而这种态度可能因时因势而产生一些微调。

例如，就我个人而言，可以大力批判在自然风景区各种人工化的交通设置。比如黄山上有数不清的索道和地轨，从泰山脚下有多种方式可以让你轻轻松松抵达南天门。实际上，对于崇尚自然的旅行者，景区的这类建设大大降低了旅游体验。然而，当你身边有出行不便的亲戚同事，当你带着体力尚受限的儿童，也会明白这类折中在为景区提供经济收入以外的某些好处。但是，这并不改变我对于自然旅行的追求的本质。

我们或多或少都干过特种兵的事情，比如我也乘过夜班火车凌晨四点在长途汽车站门口等售票窗口开门，早上四点出门驱车三百多公里到大明山爬上一圈晚上在开车回家，清晨从巴中光雾山出发转战十八月潭然后四百公里一气开到重庆江北机场半夜回到上海……我们都曾在自己熟悉的城市或者自己不熟悉的城市，因着空闲CITY WALK。

当旅游方式都需要寻求某种“小众而时尚”的认同时，所丧失的其实是个体的自我价值判断。从个体发展的角度来看，心理学家经常将这类特点解释为自卑的某种外向投射。这些概念的兴起与消退，真实反应了年轻旅行者企图跳脱“乌合之众”的牢笼，却又亟需寻求某种认同慰藉的真实的矛盾心理。一方面，厌倦了那些千篇一律的方式；另一方面，又形成了新的千篇一律的小众认同。今时今日，无论在社交媒体还是携程这样的旅行APP上，我几乎看到的都是相同的美景，以至于很多时候当我实际到达这个地方时，疑惑为什么那么多人似乎都来到了与我所不同的地方。

旅行者所追寻的并非某种流行的旅行形式，而是个人通过旅行所实现的感官享受与内心愉悦。年轻人更不易受到既有观念的束缚，也更有活力与动力去探索未知的世界，这便是年轻让人羡慕的地方。毋庸置疑，这并非一个对年轻人友好的时代；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个人的发展与社会化一定要囿于时代。无论方式本身的“快”与“慢”，从快速切换的流行与标签中走出来，忘却那种求得他人认同的迫切心态，倾听内心的声音与呼唤，寻找到自己所可以坚持的价值理念，恐怕不但是旅行发展的路径，也会成为个体发展的路径。

十五年前，在祁连山七一冰川，我们气喘吁吁地缓步上行，遇到一男一女两名花甲之年的日本旅行者。他们健步如飞地在山脊上走过，在冰舌前驻足，又衣襟带风地折回，和我们打了个招呼。这可能便是顾老师在跟我提起日本时我会想到白马岳的某种心流。当有了某种理想、追求与信念，你便不会在意流行什么，因为无论特种兵还是CITY WALK，或者酒店躺平，抑或重装徒步，都只是你根据旅行目的地所采用的合适的形式而已——当然，因为“烧烤”两字去淄博转一圈是绝无可能的……

对旅行的理解，或许也会成为个体发展的路径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