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爱情·Matrix

我曾经说过，我不愿意去追寻任何热点，虽然这似乎有违互联网的一般做法。这个观点由来已久。因为我发现热点会遮蔽事实真相，也会蒙蔽人的认知。哪怕简单到评价一台相机，当热络阵过去以后，你都会为自己几个月前的疯狂而感到迷惑。

当我看到路上越来越多的人摘下口罩，当我家对面公园里的群众文娱汇演又开始从早到晚天天轮番上演，当我们的注意力从如何避免将病毒带进肺部转移到如何让美国人认清他们选出的总统是个二货，我想是时间来写两句已经不再成为热点的疫情了，在这个被称为又一个情人节的日子里。

我不想说什么事后诸葛亮的话。已经有太多的人站在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我想上帝的房间已经挤不下我这个人了。我在两月份的时候就对疫情的发展和后续的影响做过一些评价，私底下听过我说法的朋友应该都知道我说的八九不离十。但是我没法告诉你，因为有些话是不适合在公开场合谈论的。然而，简单来说，疫情不会改变什么，至少不会改变那些他们告诉你会改变的东西，或者让你相信会改变的东西。疫情确实会改变什么，但不是那些东西。因此，不要期待峡谷的利刃将我们生活的世界劈裂成疫情之前和疫情之后，

唯一能改变的，只有你自己。

我在之前的这张照片下配过一段文字：“如若几个月后一切如故，那么人生也便只能如潭死水一般。”有读者给我留言问我为何如何消极。恰恰相反，这不是我的消极，而是我从这几个月中所能看到的改变与自新的勇气和力量。

和很多人一样，在过年的那段时间前后，我主要通过社交媒体在了解疫情的发展。当时被迫闷在家里的很多人转发着那些快节奏的生活终于有时间停下来慢慢想一想，甚至有文章反复渲染这是高速发展的现代文明物极必反的必经过程——把疫情发展至今的各种网络文章集合起来，可能我出生至今都从未见过那么多的牛鬼蛇神——无论是否荒诞，在节奏飞快地被带到其他热点以后的三个月，你是否还记得疫情最初的这一波节奏？

我们大多数人都经历着平淡的生活，或者我们都应该希冀平淡的生活。当你突然发现，所有的规则、秩序、一成不变，在蓦然之间就能如同一只精致的玻璃玩偶掉落到大理石地面一般粉碎，你惊愕地躲在一旁，观察着如镜面般光滑的地面上碎裂的玻璃，怀疑着是否会出现神话故事中的仙女，来拯救这粉身碎骨的玩偶。仙女的魔棒如同一道闪电从窗口投下，玻璃玩偶神奇地修复如新，可是仙女并不是黑衣人，所以她没有对你咔嚓一下，于是你还不至于忘记曾经发生过什么。

如我所料的那样，大多数人不需要黑衣人。他们的头脑里安装了自动的记忆消除棒。他们抚摸着被仙女复原的玩偶，用手抚平着尚存一丝的裂痕，直到将这些痕迹完全擦除。如同《黑客帝国》中Reagan对Smith所说的那样：You get my body back in a power plant, reinsert me in the Matrix.

经历平淡生活的我们并不经常能遇到电影中的那种非常时刻。而如果经历了一次我们在刚刚几个月里所经历的世界，你对于这个世界、你对于人生、你对于未来的想法没有任何改变，那么或者你早已洞彻世情，或者你已经心如死水。

今年我在上海理工大学给学生上课的时候，非常随意地从基因聊到生活。我说，对于每个人来说，最为珍贵的是什么？无疑是时间。你愿意为某件事、某个人付出多少时间，决定了他们对你的重要性。如果你爱你的孩子，那取决于你愿意花多少时间来陪伴他，并且因此愿意牺牲哪些其他的时间。因为你的陪伴，是孩子成长最为宝贵的财富。讲完课以后，辅导老师总结说，今天我听季老师的课感受很多，感受最深的就是看来我得多陪陪我的孩子，因为季老师说了，你有多爱你的孩子，就看你愿意花多少时间陪伴他。

疫情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轨迹。少数人受到疫情的直接冲击，亲人别离，或者遇到一些绝大多数人都未曾在疫情中经历的人生开合。而更多的人被疫情改变的是时间的用途。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你，当疫情改变了我的时间，扭曲了我熟悉的规则，我发现原来我自以为满足的只是我生活的Matrix，而今天才有人突然把我的插头拔下。

我常常很残酷地想，如何才是不浪费人生？如何才能度过不至于后悔的人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生活。每天闭上眼睛之前都想一想，如果这是我最后的意识所在，那刚刚过去的一天我确实做了自己希望做的事情吗？我确实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吗？我确实不因刚刚过去的那天而觉得遗憾吗？

上个月有一个我经常看的摄影公众号作者发了一条消息，说最近几天忙于带娃，实在没空更新，请见谅云云。我这个万年潜水冠军破天荒地写了一条评论：陪娃成长经历难得，比发公号更重要。我们谁都会嫌孩子烦，谁也不想降低智商陪着几岁的孩子动脑子。但是，如果把过去的四个月重新来一遍，我依然愿意每天陪我女儿玩“爸爸，假装你是唐僧，我是孙悟空”、“爸爸，假装你是红孩儿，我是红孩儿后面的小妖”、“爸爸，假装你是呱唧，我是皮医生”之类的弱智游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因为我发现，对于我而言，跟我女儿玩这些弱智游戏就我的人生而言，远胜于陪单位里的那些人玩成人社会的高智商把戏。你是否像我一样问过自己，在过去的十几几十年里，你都在玩游戏还是耍把戏？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你愿意继续玩游戏还是继续耍把戏？

从我第一次见到顾老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六年。即使她是一个每年有两个月带薪假期的人民教师，在我们的生命里几乎都没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能够从早到晚生活在一起。尽管我们从来不是举案齐眉的模范夫妻，但我从没怀疑过自己对她的爱。我也从没担心过因为相对时间太长而带来爱的负担。然而，在短暂的四个月过后，我发现我不但爱她，甚至对她产生了那种即使在恋爱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迷恋——好吧，也许是因为闷在家里的四个月里她减重了四五斤吧，但是看在我减重了近十斤的份上，不知道她对我是不是也多了那么一丝迷恋？

把最美好的时光留给最美好的人；和最美好的人在一起，做最美好的事情，才会有最美好的时光。看似矛盾，其实是完美的辩证统一。疫情不会改变这个彷如Matrix的世界，但是它足够改变你。你的努力，你的目标，你的生活，你的追寻，在一个被疫情割裂的现实世界里，是否会透露出过往被你忽视的真相，或者探出另一个似曾相识的新世界的犄角？

什么都不会改变，将你的插头重新插入Matrix；或者辨认那些依稀未曾完全抚平的痕迹，去寻找另一个有所不同的世界？

至少，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和你的爱人相拥而眠。